“许久不见,寒之。”
正在低头翻阅着古籍的陆寒之,听见这个熟悉又格外遥远与陌生的声音,他骤地抬起头,一脸讶异与震惊地望着那个露着白皙小巧脚丫,一身碧绿衣裳的小姑娘。
“……哥,你怎么来了?”
陆寒之凝视着对方,沉默了好一会,直到对方警惕地四处观望,确认房间之内再无他人之后,才怯生生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他有些自恼,也有些不安,原先就有些病怏怏的脸上此时再度失去了半分血色,看上去更加憔悴与虚弱。
该死的,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他死死咬着牙齿,看着眼前那个家伙自顾自地用修长的手指抢走自己手中的古籍,陆焰之草草地翻阅了几下,眉毛死死皱紧,似乎觉得有些无趣,随手又将古籍放在桌上。
“你怎么还在看这种几百年前的东西?现在早就是科技文化进步的新时代了,看这种老掉牙的东西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回头我给你推荐几本西洋的好书,至少能开阔你的眼界不是?”
轻佻的语气,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种危险的境地之中。陆寒之心中某种情绪似乎在进行着一阵阵激荡与咆哮,但最终,还是不得不被眼前这个家伙的胆大妄为给击倒,无奈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个家伙。
“那种事情之后再说吧……哥,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啊,究竟为什么呢?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才出现在这里呢?
陆寒之似乎回想起幼年之时这个孤高又嚣张的背影,那时的对方似乎完全不把自己当做亲人,不对,几乎完全不把自己当做人来看待,就像是自己不过是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是注定无法成为皇帝的弱小者。
那时的对方,似乎什么都能够打倒,也几乎没有任何事物能挡在他的面前。像自己这样,无非是早已失去母亲的一个弱小的孩童,无非是角落之中的那抹点缀,自然无法与这个生来就像是燃烧着烈焰的家伙相提并论。
这种事情,他从未期望过。可今天,不过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这个自己既恐惧排斥,暗中又透露出仰慕的家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明明不过是一个罪大恶极的被流放者,此时却企图与自己平起平坐,想要将自己手中那本翻阅了无数次的前人言辞扔掉,说出完全不符合二人身份与地位的话语,他觉得有些恼怒,但,这不过是对自己而言。
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眼前站立着的就是那个自己曾经无比艳羡,宛如太阳一般高高挂在空中的最为炫目的皇兄,这样的人竟然能与自己交流,关心自己。开始之时,他觉得有些欣喜,但渐渐地,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家伙如今握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头衔。正是这个头衔,而非自己这个人,能够让这个曾经骄傲到无视自己的男人像是唠家常一样站在自己的身边,这让他那潜藏的自卑再度作祟,心中像是崩塌一样,眼前的一切再度变得灰暗起来。
是啊……你本来才应该是那个站在这个位置的男人啊。当时的你,为何失败了呢?为何像你这样的人,也会失败呢?为何像你这样的人,直到十年之后的今天,才终于想起来拥有一个这样不成器的弟弟呢?
陆寒之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是那个站在高处的人,是万人之上的君主,为何依旧被困囿在这方正的天空之下,为何依旧只能身处囹圄之中,为何依旧和从前一样,为这个耀眼的家伙感到嫉妒又愤恨。
自己还是如此的弱小。
“嘛,说出来可能有些突然,但我还是希望能请你帮我一个忙。”陆寒之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略显恶趣味的哥哥,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经意间摸了摸他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陆寒之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仔仔细细地盯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比光辉的兄长。
“能不能……在群臣面前,将当年那个人杀死父皇的事实公之于众?”陆焰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俯下身子,陆寒之神色一怔,对方那只手轻轻贴在自己的手背之上。对方的手心像是被汗水与尘土所浸染一样,又有着炽热的温度。
陆寒之看着对方那郑重其事的模样,看着对方那正对着自己的眼睛,黑色的眸子看似平静无波,但陆寒之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的心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陆寒之的嘴唇不由得颤抖起来,他的另一只手不经意间捂住了脑袋,目光变得游离而又空洞,四处瞟着,他害怕周围会出现那个人的手下,将二人团团围住。
他怎能不感到害怕,十年来,他几乎没有一天是安稳度过的。自己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偶,若是自己生出了一丁点的反抗意识,随时随地都可能在卧榻之间被刀剑贯穿胸膛。此时,这个许久未见的男人,刚一见面,便说出了如此让他心神不宁的话语,一瞬间,他眼前的世界几乎都要崩塌。
“……你想要做什么?”陆寒之脸上写满了苦涩的神情,他用哆嗦着的手,打算将窗户关上,但陆焰之似乎理解了他的想法,亲手将窗户关上,目光再度停在陆寒之的脸上。
“很简单,我要复仇。杀父之仇,将罪名嫁祸在我的头上,众多的臣子与无辜之人都惨死于他的手上,无数桩冤案也都出自他的笔尖,这个可恶的男人,绝对不能给他一个好下场。”陆焰之横眉似剑,死死攥着陆寒之的手指,陆寒之愣愣地盯着这个男人,对方的脸上似乎一瞬间就被滔天的怒意所占领,那恐怖至极的气势再度袭来,让陆寒之几乎想要退避三舍。
对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自己去做这件事情吗?
对方热忱的目光几乎要让这个对陆焰之无比羡慕瞻仰的小皇帝立刻同意他的请求,但,过往的记忆将小皇帝给刺痛,残阳似血,过往的战火与尘嚣一并袭来。
是啊,当年,眼前的这个男人只不过是一个失败者。现如今,他甚至只能披上女装,点上腮红,才能够来到自己的面前,胜败,一目了然。
他的脑袋仿佛被一把斧头狠狠砸开一样夹杂着痛苦的撕扯,这让他不由得紧缩眉头,将手指从陆焰之的手中抽出,死死捂着自己的脑袋,过往的绞痛与钻心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法信任所谓的未来。他唯一能够享受的,不过仅有当下的苟延残喘。
“……这样是不可能将那家伙推下台的,他如今的根基早已比当年更加牢固,手里握有权力,哪怕自己说出了事实,这也毫无作用,如今的统治,早就被那家伙给占有了!”陆寒之咬着牙,捂着头,伏在桌子上,头发颤抖着。他很清楚,当年已经失败的陆焰之,今天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家伙推下台,那家伙一声令下,自己再也无法站在台上,群臣就会当自己从未说过这句话一样,冷着脸,就像是过往早已不重要。
毕竟,如今统治着这个国家的,早已不是陆家的血脉了。
只是,陆焰之的声音再度传来,那声音就像是没有一丝动摇一样,哪怕是面对着极为强大的统治利益集团,也亦无所惧的样子。
“不用担心,我们会先将那家伙杀死的,到时候只需要你登上舞台,向众人宣告当年所发生的事情,一切就可以结束。”陆焰之依旧自信,陆寒之不由得抬起头来,被泪水朦胧的眼中,那个高挺的男子就这么站立着,脸上的笑容带着狂气。
就像是,他从未吃过败仗一样。
陆寒之彻底被对方那似乎被点燃的眼眸给震慑住了,对方的手指上攥着发簪,解开辫子,刚好垂在肩上的头发黑得发亮,目光如铁。
“届时,我会夺回王座,让陆家的血脉自始至终都站在统御天下的地位,让那个奸佞之人,那个不忠无情的冷面之人彻底堕入无边的深渊。”
陆焰之脸上的伤痕此时才被陆寒之注意到,那一道口子似乎宣告着陆焰之永不停息的决心,似乎在告诉着陆寒之,陆焰之生来就是要登上王座的男人。
这个事实,让陆寒之的内心深处,某些漆黑又不愿告知他人的心绪彻底涌上心头。
是啊……果然是这样……
我自始至终,在陆焰之的眼中,不过是那个角落之中,无时无刻不被其他人所冷落的小人物,除了披上一层王室血脉的面纱,一无所有。
我自始至终,在众人的眼中,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家伙,不过是一个毫无存在意义,随波逐流活着的人物。在群臣的面前,自己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在过世的父皇眼中,自己就像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孩子,在冷宫的花草之中长大,在黑暗的角落里兀自生长,就像是世界之中,自己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母亲过世很早,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父皇去世之时,目光里带着对陆焰之的牵挂,却唯独没有看到身边那个孤零零捡着树枝的自己。那个人对自己从未露出过微笑,自始至终不过是让自己对他言听计从。
我,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个王位。
哪怕它是虚假的,我也珍惜着拥有着它的每一天。
但,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似乎无往不胜的男人,就这么用漂亮话,彻底剥夺了自己继续站在舞台之上的可能性。他那副神情就像是在说:“陆寒之,你快点滚下来吧,老子才应该是那个睥睨天下的男人。”
是啊,他说得没错,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才能,根本担当不起统御天下的重任。但……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有的人天生就应该站在那个位置?凭什么像自己这样……出生在冷宫之中的家伙,就必须给你让位?
陆寒之仿佛心死了一样,空虚的眼神盯在陆焰之的脸上,他眼中出现的是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容,仿佛一块被无数能工巧匠所雕琢而成的美玉。而自己,不过是一个面色苍白,灰头土脸,无关紧要的,一颗尘埃。
想到这里,陆寒之心中某些东西,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一个从未露出过的灿烂笑容,宛如冬日的暖阳。
“好的,哥哥,我答应你。”说话之时,声音轻柔,陆寒之就这么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平静的面容之上就像是毫无挣扎的痛苦。
陆焰之愣了一下,他没有料到,这个结局居然如此容易就能够达成,再深深看了陆寒之一眼。
“还有,十天之后,是内环城的庆典,庆贺我登基十年,到那时候,我希望能够和你一起在宽敞的大街之上一起游逛。”陆寒之嘴角挂着笑意,手指轻轻推在陆焰之的背上。
“走吧,哥哥,祝你们能够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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